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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外挂on|18:18】玉元集林

文案

 

——源聚古今墨宝,兴盛悠韵雅趣,尽在《玉元集林》。

 

穿书伊始,身负书画系统的沈济渊是沉默的。

 

众所周知,书画需要才情,但他是个商人。

 

于是,他选择卖字画。

 

<正文>

 

“丹楼新构俯遥宽,荼火光消料峭寒,万马云屯整以暇,八旗星列劲而安,”沈济渊一袭氅衣,带钩镶青白玉刻花草浮雕,执壶侧倚雅间,酌酒遥品一幅阅兵图,悠然赞道,“好画。”

 

货卖一张皮,人凭一张嘴,沈济渊浅饮半盏,万分庆幸自己是个生意人,鬼话张口皆来,不然这系统委实是带不动。

 

作为统界耻辱,一则不能点亮他的泼墨才华,他穿书至今,连只乌龟都画不利索;二则还不能助他赏析吹嘘字画,毕竟它是这样提供资料的——“该卷作于西郊定武楼,画中所展现的盛大场景是了解此时政治生态、官方礼仪、建筑特色、古代服饰等各方面情况的珍贵图像。”

 

好赖判出了真品,抽闲应好友邀来鉴画的沈济渊功成身退,在炎炎夏日又窝回了备着冰鉴的雕花马车,佳人倚怀青葱玉手替他剥荔枝。车夫问:“爷,真去牙子那儿?”

 

沈济渊轻“嗯”了声,马车遂“哒哒”地沿着长街一路西行停在了一处荒院。车夫先去叫门,下头谈妥方请他看上一看。牙婆只当是大户人家买奴仆,本也赚不了几个钱,唯恐砸了口碑,连声担保卖出的人是干净的,有底子可查。

 

沈济渊倒不然,高堂催得紧,他实是来相看个“儿子”的。

 

商人择子,运气不好的不要。他是做书画生意的,便携了若干真伪夹杂的扇面、字画、刻帖一字排开,任稚子择选一眼中意的,允问允答。一溜不及腰的干瘦娃娃被带到院中,反应各异。

 

沈济渊吃着荔枝,目光渐渐凝在一角。半盏茶过去了,仍不见一稚子走动,拾掇得倒齐整,连甲缝间也刻意洗净了污泥,可惜麻布衣衫破败,透过身后破洞还能隐约瞧见红肿的挞痕。

 

亲信当即遣人去寻牙婆,打听完后见沈济渊兴味尚在方适时道:“爷,牙婆说这孩子叫水召,有些小聪明,长得也合眼,先后卖过三次,都是不足日便被退回来了。”

 

沈济渊稍讶异,挑眉,便见那稚子状似怯生生牵了个摆字画的下人,小心跟着人绕院子几乎贴着画走了一圈,也不曾讲些什么,忽地遥身直指一幅花鸟画。花鸟写意,取水墨为烟波,怪石粗略几笔,清新气韵已跃然纸上;写萱花玉柄袅风,双勾花叶,墨韵明净。

 

真品,价位颇美丽。沈济渊眸色异样,是有些小聪明,下回可不好叫下人晓得了,手上一紧一松藏也藏不住。

 

“挺好。”人小,有教养余地;长得好,人灵气,饭也吃得开。沈济渊心底打算盘:“和牙婆说,我要验货。”

 

一室昏暗,被亲信提前梳洗干净的稚子不着寸缕,人尚不及桌案高,未干的长发披散腰间,洗净的脸不过巴掌大,精致耐看的五官收敛着情绪,抿唇一副忍中求富贵的模样,身后果不其然是挞出的伤痕,皮肉高肿,好不可怜。

 

“水召?”沈济渊轻笑,抬手叉过人两腋,在稚子受惊的神情里将人高高架起拢跪在他膝上,轻得都不费劲,“认得沈府马车?”算命的说他命中缺水,家里方为他挑了济渊二字,取字远波。水、召?

 

问着话,手已搭上了人身后,受过捶楚的皮肉瞬间紧绷,周身都开始僵硬,但姿态仍不见抵抗,软糯的童音里透着惊惶:“爷......”

 

“日后改口唤‘爹’,”沈济渊不在意这点心计,生意人都爱这些小意头,不论真假图个吉利,但这名字听着着实不似个少东家,“你名沈琮,小字麟阁。”

 

孩童似有诧异,胜在反应快,也不见涩口:“爹。”

 

“不过,我是成日要打罚的,”沈济渊扬手重重“啪”的一巴掌换来一声吃痛的闷哼,一点也不在玩笑,“戒尺,板子,藤条,哪个长记性用哪个。”他买个儿子,好吃好喝养着,再花钱请一堆先生,最后是要能带得出门,见得了人的;要懂书画、会生意、不卑不亢,亲信掌柜都能信服;要嘴甜讨喜,让高堂亲眷见了就熨帖。

 

不论买个仆役还是儿子,三买三退,要么身有残缺,要么很不驯服。

 

沈济渊不预备高价养个刺猬,预先避险,将人按在膝上立足了规矩,方松手唤人带出去,倚着桌案松了口气。生意做了好些年,头回暗搓搓买“儿子”,还有些小紧张。

 

沈府不兴短人衣食,待沈济渊绕着院子消完食,小娃娃已由人摆弄着换了袭素雅白底交领襦裙,外罩合身的小儿直领大袖,襦裙腰间系了根红色系带,上坠雕竹白玉佩。

 

沈济渊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暗叹长得养眼就是好,半干长发玉簪松松一束,勉强也像个少爷。

 

出了荒院,上马车前沈济渊思及他身后伤势,停下半步等了片刻,却不见人动作,他忽觉异样,眸色一敛,不着痕迹衣袖在他眼前徐徐扫过,沈琮似有发觉,面上微诧,沈济渊遂蹲下仔细看他的眼睛。

 

三买三退,他顷刻便懂了。一个目不能视的孩子,掩饰得再好,便是将这院中每一块石子每一步方寸都刻在心里,出了熟悉的地界,平地都能摔,任是再敏锐聪慧,又有什么用呢?

 

沈济渊眉头一蹙,起身吩咐左右:“去寻个大夫来。”养个不能视物的儿子,莫说卖字画,物件他也瞧不见。

 

沈琮微抿唇,将微颤的双手缩在袖中,远瞧着竟还算镇定。

 

一盏茶后,大夫匆匆收了银钱赶来,一路大抵也知晓了情况,左手轻轻搭上小儿侧肩安抚,右手方触上眼帘,忽觉左手中被塞了什么。他手一顿。那是一块玉佩,当是价值不菲。

 

他下意识看向这小娃娃。若非双目异样,真要觉得他是在装瞎。

 

实则沈琮紧张得手上尽是汗,软声道:“疼。”他声音微颤,在冒险搏一次前程。谁都知道,孩子是幼时值钱,等过了这个年纪,他就卖不了什么好去处了,再几年,正经人家恐怕都不会有人愿意买他了。

 

大夫闻声当即松开右手,硬着头皮去翻他另一侧眼帘,幸而这孩子是有光感的,确实有日后痊愈的可能,他一下松了口气定下心来:“这位爷放心,小公子目疾稍加时日还是可以养好的。”

 

沈琮微垂的头稍稍仰起,张了张口又像是不知道该唤他什么,看着还有些可怜兮兮。

 

好一个以退为进的示弱!沈济渊心下嗤笑一声,只当没瞧见这被自个儿从小玩到大的拙劣把戏,只心里细细权衡一番,还是觉得有眼睛的未必及得上有脑子的。罢了,想想中二期看过的无情公子、花满楼,哪个不是残疾,沈济渊觉得也不是不能教,教起来还挺有挑战性,毕竟谁能抵抗美强惨的养成呢。

 

他想:不行,教得难一些,打得重一些,也就是了。沈济渊心里已下了决定,但他是个商人,还想要人深念自己的大恩大德,最好一辈子孝顺乖巧,故而也刻意不做声,倒像是十分犹豫。

 

沈琮判不清人位置神色,唇抿得很紧。

 

沈济渊好生晾了他一阵,才往人跟前走了一步,脚步声留得很清楚,沈琮敏锐地照着方向抬手,宽大的衣摆在他指尖擦过,沈琮小心攥住,有些害怕,嘴里更甜了两分:“爹爹。”

 

沈济渊瞧了眼他的小手,俯身逗他:“外头看不清的小娃娃都可以这样吗?”

 

“不能,”沈琮咬牙,语气肯定,“只有我能。”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本认真,沈济渊忍着没笑。罢了,小小一只,不听话摆在家里也好看。若能不长残,做些小打小闹,撒些无伤大雅的小谎,毛竹板子赏一顿,他都能宽容原谅。

 

牙婆拿了高价封口费千恩万谢,再三保证不会宣扬小公子的旧事。

 

沈济渊伸手将孩子抱上马车。沈琮大抵以前也卖去过富贵人家,端端正正坐在马车上,若非手里无意识绞着衣袖,真当这小子半点不知道怕。

 

“沈府百年书香门第,本家在京,你祖父任资政殿学士,叔伯一辈皆在各地为官,府里会延师为你启蒙,教你规矩,半年后恰逢年关,要一起入京与你叔伯兄弟守岁,守岁宴上要作诗,手谈,互相恭维,谈各地见闻,哄好各位长辈,这是其一,”沈济渊画风一转,又道,“在我这边不需要。”他不会琴棋书画,作的蹩脚诗至多用来撑台面卖字画,半天落一子能被生父吹胡子瞪眼斥为“臭棋篓子”。

 

“你得打精算盘,吃通山珍海味,会说行话、官话、各地方言,偶尔来上几句附庸风雅的,等你眼疾好些,就每日去古玩店看字画。衣食住行不需担心,沈府出行都有马车,”马车徐徐停住,沈济渊撩帘瞧见府外熟悉的石狮子,自然地起身,先下了车,回身见沈琮跟出来方道,“下来。”

 

亲信颇有眼力地去一侧护着,沈琮矮下身,忍着疼坐在车沿上一只脚小心试探了下,踏实了小凳才半起身,再去试着够地。待沈琮站稳,沈济渊笑着伸手,叉着他腋下再把他抱了上去,仍是那句随意的:“下来。”

 

沈琮怔了下,似乎有些紧张,却也没有再扶东西,颤抖着腿慢慢走下来。沈济渊又抱他上去试了一遍,语气并不像生气了,沈琮对马车的高度、小凳的摆放已心中有数,遂不见犹豫地下了地。

 

沈济渊满意了,揉了揉他的头:“日后你出入沈府,府中便为你备这一辆,小凳也只这般放,”下头赶忙去量距,沈济渊贴着他小手伸了两根手指,任沈琮抓着,带他走了几步,示意门槛,嘴里仍缓声说给他听,“前面是假山,要转个弯。”他拎着小儿一拐,又走过长廊,拐过九曲桥,绕着府中园子沿途与他描绘了一遍,走了个九曲十八弯。

 

沈琮已经懵了,只记得走了很久,他大概不曾记过这么多东西,有些慌了。等沈济渊将人带去收拾好的小院,沈琮险些要哭了。

 

“先记着,你院子前面是池塘,日后要小心不要乱走,”沈济渊检阅了番小院,冬暖夏凉,桌上刚摆好点心与尝鲜的小菜,书房文墨俱备,池塘边还载着细柳,雅致得很。但饭要吃,话也不可不训。

 

他寻了个平坦地方站定,口中道:“跪下。”

 

沈琮生疏地抓了抓衣摆,也不敢探地上,小心屈膝跪了下去,却听上头说:“我没几样犯了即要打的大规矩,不巧你今日撞了,就先和你说第一条。欺上瞒下还不小心被我看穿,大忌讳。要骗就一定要骗过我,如果骗不了我,那就要疼你一疼。”

 

他坐在圆桌一侧,理了理衣袖:“等你身后伤好些了,就来寻我消今日的账。这屋里近手边有方绒凳,前几日请木匠刚制的,你身量正好;毛竹板在书房矮柜上,也趁你的手;届时先取好竹板,褪了下裳,在凳上伏好,撩起下摆撅着。谅你初犯,只罚二十记。日后再欺谎犯到我眼前,都是这样打。我很不喜欢被欺瞒,四十也算轻的。”

 

沈琮微微垮着脸手下意识往身后够,大概皮肉红肿,伤上加伤的打法,疼得有些畏惧了。

 

沈济渊有些好笑,递给他一只手,指尖轻敲他手臂示意人牵着:“起身吧,今日爹爹不打你。看你也饿了,先吃饭。”

 

桌上都是远江楼送来的甜点小菜,每盘都不多,样式品种琳琅满目,味道不错,胜在好看又精致,原本是预备讨孩子开心的,不想......

 

沈琮被他牵起抱在怀里,塞了一双筷子,好像还很稀奇,也忘了害怕,试探着距离去扒拉眼前的小菜,塞进嘴里才后知后觉自己过上了好日子。远江楼的点心小菜荒院难见,富贵人家也很少赏给下人,沈琮再聪慧懂事到底也是小儿心性,不过须臾将自己塞得鼓着腮帮像个松鼠,方后知后觉巴巴地停住了,含混又软糯:“爹爹。”

 

沈济渊晓得他在想什么,笑斥道:“菜都进嘴了才晓得怕,”他无奈给他夹了一筷子,“明日再教你规矩,吃吧。”

 

新儿子入府头一遭,沈济渊唯恐隔日便收到沈琮摔伤溺死的消息,自是与他同住,又吩咐左右去挑些人,预备给儿子寻个麻利又妥帖的,晓得怎么布菜、引路、侍候。他瞧了几次沈琮下筷,觉得盘子也得定规制,摆放方位也要讲究。想想又吩咐亲信盘个大夫长住府中随时照料眼疾,也省得磕着碰着。

 

而后裁衣裳、请先生、教规矩......一日日的,伤也好了大半。沈琮不得不搬出绒凳。

 

沈济渊欢喜好颜色,佳人如是,乖儿亦如是。沈琮遂衬他喜好,习惯了日常被下头打理。他本长得好,眼下一袭清雅圆领袍,衣襟尚绣着斑驳的竹叶,腰间配蹀躞带,半束乌发被丝缎束在脑后,祥云玉簪一点缀,看着就养眼。

 

沈济渊瞧得很舒心,待沈琮取了毛竹板回来,便缓缓搁下茶盏,起身嘱他趴好。

 

沈琮细细摸索着几日,园子摸透了,养父的性情也吃透了,每日嘘寒问暖是真,问及课业时罚落的手板一下没少也是真,他每日肿着手心照旧得捏笔写大字。

 

是以尽管沈济渊语气柔缓,他也不指望能被宽宥,只盼沈济渊能看他乖觉,毛竹板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双手解了蹀躞带,沈琮小心翼翼提着长裤,往绒凳又靠了靠,凳上边沿还绑着软垫,他踮起脚尖,伸手攀着俯趴了上去,长裤便滑落至皂靴,外袍覆着温软的皮肉,凉丝丝的怕人。

 

他本是不拘的,奈何在沈府教养了这些天,有些知羞了,微红着别过脸,伸出小手扒拉开后摆,身后骤然一凉。

 

沈济渊伸手将后摆撩去儿子身后。底下软垫垫着,两团肉瑟缩高耸着,落板已是趁手,他存心羞人一羞:“撅好。”

 

沈琮苦着心又踮了踮脚尖让身后撅得更高,面上还是恭敬晓事的模样,只心头腹诽:哪里是什么没有大规矩,说没有大规矩的才是真一把规矩,沈济渊行事飘忽不定,整个人就似个不可揣度的规矩。但他在沈府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用得好,不过是读几本书、挨几顿打,他也不傻啊。

 

沈济渊毛竹板子往他身后一搭,就覆了两丘,激得皮肉微微一颤,扬手便是一记。“啪!”

 

沈琮闷哼一声,只觉身后狠狠炸开一痛,又紧追着重重被抽了记。“啪!”他这才从第一记的板子里回过神来。

 

“啪!啪!!”沈琮低呼出声:“啊!”好疼!他现下晓得沈济渊果真很讨厌被欺瞒了。板子在他身上落了四下,比在牙婆手里挨上十数下都疼,他抓着凳沿两腿直发抖。

 

“啪!!啪!!”白皙的皮肉转眼便烧红了,沉淀出一层薄肿,他绷着身躯软糯地低声呼痛,又咬牙忍了叠在伤痕上的三板,终于有些受不住了,只盼沈济渊能停一停:“爹爹!”“啪!!!”

 

沈济渊板子一停,沈琮一下挡去了后头,疼得伸手去够,皮肉一片滚烫。沈济渊巴掌打开他的手,揉了揉板子打罚的地方,皮肉不复松软,但肿得也不厉害,再挨上十记想必也能记住教训了。

 

他抬手将人双手折去腰后按好,板子落时更重了两分,沈琮僵了下,咬牙硬忍,但沈济渊这回落板又重又快,他只觉身后火烧火燎的痛,身后皮肉抽搐不停,左扭右挣亦躲不开精准抽在身后的板子,一下下连喘息的功夫也没有,他疼极了反倒不叫痛了,伏在凳上呜咽落泪。

 

沈济渊罚完他,又令他自己理好衣裳。沈琮偷偷抹了下泪,昏昏地爬起,还以为自己要一瘸一拐走路,却也没有,只是动一下就疼得很,长裤擦过皮肉更是难耐。他瓮声瓮气的:“爹爹,我去练字了。”

 

沈济渊午后恰要去谈生意,又不欲打了便哄反让人恃宠而骄,便只轻“嗯”了声,斥他:“药不许浇花了。”

 

沈琮低低“唔”了声。

 

于是,待沈济渊靠着稀烂系统淘了幅字画回来,是夜便见沈琮拿帕子洗完手,抱着枕头摸索着小心翼翼爬上锦被,缩在了床榻最里侧,背对着外头侧睡。他也知人疼狠了,缓声道:“明日带你外头走走,不是想吃雁芳斋的小点心吗?”

 

沈琮不吭气。

 

沈济渊侧坐上塌,自怀中掏出药酒:“也不知道前几日是谁,尝了口蟹黄面就走不动道。”

 

沈琮依然很有骨气地装死。

 

沈济渊笑了。儿子胆子日长,都敢对他使性子了。他靠过去掐了把人脸颊,与刚带回来那干瘦样不好比了,娇娇软软的,忍不住就想掐一把。

 

可惜嘴也养刁了,人也养矜贵了,他无奈开药酒给孩子揉伤。

 

实乃祖宗少爷也!

 

又数月,他再一次向生意伙伴叹息,养儿不成体统,每每打上一顿,都要哄上半日。

 

品茶的藏画友已是心领神会,都懂,这是来显摆儿子来了。

 

最初单听着他斥沈琮脑子不开窍,学个东西蠢得很,字也写不好,诗也作不来,他们还小心翼翼不敢接茬,如是者再三,还有什么不懂的。一个常年被挂在嘴上的儿子,话里无论是褒扬,还是贬斥,这心尖肉外人自是碰也碰不得的。只得玩笑一句:“沈兄,算命的竟也没算出你命里有这‘讨债鬼’啊?”

 

沈济渊十分熨帖,嘴里斥着“不成器的”,面上养儿子的快乐尽显无疑。

 

另一位便要端重些,虽不泼冷水,却也不敢苟同。他沈府访友时见过沈济渊养回家的小公子数次,和他口述中讨巧卖乖的孩子完全不是一回事。他这好友什么都好,唯独见了养眼的“美色”就要忍不住欢喜欣赏,还宽容得不得了。

 

沈少爷一个半途养子,生生养得比亲儿子都金贵,自小贴身养出来的也就这样了,每日三套衣裳,一个月也不重样,甚至还有金丝绣成的。人也不温不燥,独在养父前甜一甜,寻常时候都是侍候他的下人战战兢兢、乖巧不已。

 

莫说下头,便是有日沈家的旁系子弟欢天喜地跑来抓着沈济渊袖子要沈琮院里的东西,沈少爷自院中施施然出来,也不见神情,居高临下地“看”人,沈府都晓得这位少爷不良于视,偏偏他重话也没有说一句,站在沈济渊跟前循着声响似好奇般微微侧头,却像紧紧盯着人一般。看得小孩子身后一凉,硬是下意识松手,弱弱地缩了回去。

 

最后还是沈少爷自个儿摸索着寻出来,给了这小儿,还似撒娇道:“琮儿把这让给弟弟,爹爹再给我寻个好的吧。”听得沈济渊眉开眼笑,还忧心沈琮日后做起生意要被那群生钱眼儿里的欺负。

 

哪儿能呢,这小子一边留心学着富家子喝茶听戏,一边听声音报账都能寻出错来,在商场绝不会受欺负。处事敏锐果断不说,人家还从小晓得卖乖争宠,示弱撒娇,绝不是他爹这个四处风流的浪荡子好比的。

 

好友就是被蒙蔽了。

 

被皮相蒙蔽的沈济渊照旧悠然自得,尤喜将软和儿子抱去膝上掐一把脸颊肉,甚至带上沈琮去谈那水颇深的字画生意,但只许站着听,学些门道、话术,不许插话。

 

好在沈琮寻常课业皆有西席盯着,沈济渊也不需如何费心,遣人打了一杆戒尺架在书房桌上,只管坐享其成。偶尔翻翻养子新作的诗文,他心里还酸溜溜的,小小年纪,写得比他都像样。

 

如此西席打过手板,尚要与他告上一状,间或板着脸质问上一句“小少爷可是没有好生练”,沈济渊哪儿晓得,这等文赋至少糊弄他已是足矣,但术业有专攻,三顾茅庐舔着脸皮请来的先生都说偷懒了,他必得打一打。

 

于是隔三差五沈济渊总得活动一番。少年身量长了,搬过绒凳,褪去下裳俯趴下去渐渐也不需踮起脚尖,只书读多了脸皮反薄了些,身后疾落上数记,吃痛了才肯别去微红的脑袋,撅起身后讨打。

 

孩子再聪慧,自小板子总是省不去的,只是沈济渊对养子素来还算满意,打得便也不曾如何使力,直至数月后沈琮头回误判了账目。

 

沈济渊翻着账,靠在椅上,账房与管事含胸候着,不时捏起袖角擦汗,沈琮微抿着唇侍立在侧,心下懊恼又颇惊惶,座上翻页的声响真要翻上他心弦,他尽量镇定,恍惚听人发落完,院里清干净了,沈济渊方沉沉掷下账目:“跪下。”

 

沈琮早知今日善了不得,必要吃顿好打,闻训撩袍即刻跪倒。他初次犯这等错处,手不自觉攥着下摆:“爹爹。”

 

罚归罚,话得先说明:“生意人也有规矩,对事不对人,爹爹是喜欢你的,但办坏了事,趴下挨再重的打也不为过。”

 

沈琮额上见汗,更不敢讨巧,咬牙道:“琮儿知错,劳爹爹教训。”

 

“自不能轻罚了你,”沈济渊起身,“去隔间趴着,也好教你得个教训,知道什么过处犯不得。”

 

先时为防儿子长开了,凳上盛不下,沈济渊特意提前着人重新置办了张黄花梨春凳。这物件搁京都沈府原该是摆祠堂里威慑,惩戒不肖子孙的,开了春凳便是要重打,皮开肉绽半月下不得塌的那种。沈济渊虽不至如此,思量一二亦在院里开了间屋子,中央置春凳,侧边一方床榻,边上备着好些跌打酒。

 

无他,儿子嘛,膝下还得养好些年,终归要忍不住惹人生气的,早早晚晚罢了。

 

沈琮还不知养父已将他“安排”明白了,只被他牵着寻到黄花梨春凳。沈府挨打着实是家常便饭,他解了下裳褪至脚踝,又将外袍后摆撩起塞进了腰带,露出尚有些薄肿的皮肉,是今早出门前被按在膝上玩笑着打的,不轻不重。

 

他正欲触上春凳,不妨手里被塞了一捆被褥,只将他整个人都埋在了里头。

 

沈济渊掩了屋门简短吩咐他:“铺好,伏上去,枕头垫着撅好。”

 

沈琮数月不曾铺过床,一通摸索,好一阵方爬上春凳趴好。身下是柔软的锦被,下腹垫着高枕,身后便被托着高高撅起。晨日的伤尚有余痛,他血肉之躯,难免有些瑟缩。

 

“记着疼。”沈济渊抽了根细藤,手一扬兜风抽落在薄肿的皮肉上。“啪!”

 

“啊。”沈琮不曾挨过细藤,闻及破风声已是心慌,尝到这剧烈的疼痛更是狠狠一抖。身后的皮肤亦是留下一道白痕,迅速肿起楞子。他攥紧锦被,绷紧了皮肉,好一阵才放松下来,紧着便是重重一记。“啪!”

 

隔开上一道楞子一寸,落藤处亦是一道白痕。沈琮禁不住再次痛呼,皮肉紧绷,又恨自己没骨气受不住疼。

 

沈济渊也不申斥,只每每待他放松下,再重重抽落下一记。细藤在沈琮身后间断重挞,割出一道道楞子,直打得他颤抖不止。他脑子活,深知大错,不敢讨饶,只绞着锦被咬牙硬忍。

 

“啪!!”藤条盖上藤痕,激痛下沈琮忍不住仰头痛呼,周身颤抖,眼泪无知觉淌下,终是忍不住将头埋进了锦被,再讲究也顾不得了,狠狠咬着袖角忍过这波剧痛。

 

细藤搭上身后激得人抖了抖,却也没有追着打。沈济渊移开细藤,伸手触上他身后皮肉,确认并无大碍,方道:“生意场上出大错,你当知我是不会轻轻放过的。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晓得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等着吃饭,容不得半分不小心。这次不是提醒你,是要你疼进心里。”下次方能谨慎再三。

 

沈琮已有了不妙的预感,眼泪遂涌得更凶,只喃喃软着音唤了声:“爹爹。”语气已是求饶。

 

但细藤仍是挥了下来,沈琮被骤然砸下的细藤打懵,痛叫一声几乎要逃开,硬忍着才咬住袖口呜咽。而后斑驳的皮肉上,一道、一道,翻叠的疼痛直冲上脑。

 

最后,他挨足了二十记藤条,并四十板子,挨到后头,几乎是以泪洗面,什么求饶认错的话都说尽了,一板就是一下震颤,一声痛叫,只被按在春凳上,一板板挨足了数,罚完身后已是高高肿起,青紫交加,连春凳也不敢下。

 

沈济渊也不折腾他,由他趴着,出门吩咐下头打了水,再绞着帕子敷在人身后。沈琮眼泪尚未止住,在锦被上不着痕迹蹭过,方通红着眼侧头,抬手似要去身后触摸伤势。

 

“没有你想的厉害,只是青了,肿了,替你这过失遭了罪了,”沈济渊净了手,半晌再去掀开帕子瞧了瞧伤,“好了,罚过便过去了,你只将教训记着便好。”

 

沈琮哀哀道:“琮儿知道了,日后不会犯了。”

 

沈济渊听着这童言无忌神情好笑,嘴上轻“嗯”了声,却是心如明镜:哪里还不会犯了,真做起生意日后怕是有得好犯了。

 

生意人沈济渊揉了揉他被汗水浸湿的长发:“好,你且记着,再犯就照今日的规矩,只重不轻。”

 

他不觉得凡有过重惩一番有什么不当的,只区区挨一顿打,便有人给收拾烂摊子,已是十分宽纵了。

 

但为父者恩威并施,既是罚过了,孩子家里还是可以宠的。后几日,沈济渊几乎将此间能叫得上名号的精致吃食都与沈琮饱了个口福,养得儿子嘴上愈发刁钻,若是不合口味,便是连家里厨子做的菜也不吃了。

 

沈济渊也不恼,良田、宝马、美食、佳人,家财万贯若都不能满足口腹之欲,没个佳人在怀,人生还有什么意趣。

 

再者,他赶着入京过年,路上各地佳肴慢慢品过去,晃到京城再闲游回来,费得是时日,临行前可不得留些记忆。

 

待人养好伤,沈济渊与沈琮知会一声,吩咐院里先收拾东西,又提前传讯各地沈氏字画行沿途安排以防路途不便。

 

可惜这药喝了数月,养子眼疾依旧没有起色,要个目不视物的人离开熟悉的地界着实需要些勇气,但京里规矩重,沈济渊也等不到他适应:“先将沈氏的家训熟一熟,入京后若真掏了板子打了,为父是护不住你的。”他心道:进到这文化人的酸腐地界,为父自身都难保。

 

于是远行那日,沈府盘了两辆马车,备齐了一应物件、换季衣裳。沈琮眼下上马车已是熟门熟路,分毫瞧不出不良于视,贴身跟着的玩伴更是侍候妥帖。马车座上铺着厚厚的锦被,沈琮端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揪下摆,话也不多。

 

沈济渊晓得他紧张,马车声里扬声逗他:“家训背熟了吗?”

 

“回爹爹的话,琮儿已记进心里了。”沈琮乖顺地正襟危坐,答得一本正经。

 

往马车后壁一歪,沈济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断续道:“好,那就好,为父不须替你身后两团肉担心了。”

 

什么......什么叫身后两团肉?!沈琮一下脸上微红,虽说牙婆手里再羞人的话都听过了,但他那时还小呢,哪晓得羞啊。他移开眼,故作镇定地撩起侧帘瞧外头移动的风景,装作听不见。

 

沈济渊养儿子养出了乐趣,吃着案前小点心,又去投喂孩子零嘴:“吃!干瘦干瘦的,肉也不知长去哪里了。”

 

沈琮觑一眼,仍瞧向帘外不肯理会他。

 

盖因一行离府早,他总当时间有得富裕,不妨沈济渊一路游山玩水,靠着书画系统谈成好几单生意,又在城外磨蹭了两日,硬掐到过年前一日午后方踩进京城地界。

 

城门口,一儒生常服一袭坐馄饨摊头阅书,偶尔抬头远眺时不怒自威,当是久居高位。沈济渊赶忙下马车,疾步走去微微躬身:“长兄!您怎么还亲自来城门口,我车马一行紧赶慢赶,”撞上沈济梁一副老神在在的目光,他揽着儿子往前一引,“噢,长兄想必还未见过,这就是我家书中提过的,我儿沈琮。”

 

沈济梁眼一眯,合上书卷,仔细去瞧。沈琮听话也知道撞上长辈了,咽了咽口水,合手行礼:“琮儿见过大伯。”

 

沈济梁执卷拦在他手下阻了礼,话却是对三弟说的:“一年迟过一年,为兄还当你今年是不来了,”这话说得已是极重,算是敲打他,敲打完方收了些威势,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走吧,父亲等你半日了。”

 

果不其然,一入沈府就远远瞧见堂中一道背影。那是个精瘦的男人,头发花白,身姿挺拔,一身文人风骨。他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负着手瞧字画,开口宗气尚足,却是家常话:“回来了?”

 

沈济渊赶忙撩袍跪在堂中,合手行礼:“不肖儿济渊见过父亲。”沈琮赶忙照葫芦画瓢。

 

沈敛方转过身,像极了看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沈济渊被他瞧得如芒在背。他初来此界,人生地不熟时,繁体字都写不利索,偏生又在书香世家,整日被拷问功课提心吊胆。沈敛不是个喜打罚的人,他至多也就挨过三四次吧,只那打法着实骇人,轻的亦要正跪着诵家训生生抽断一根藤条,重的更是堵了嘴,按在院里,拿碗口粗的杖子打。

 

幸而他认错诚挚,沈敛对他又不抱什么期待,才只堪堪在这三四次里打断了五六根藤条。

 

而沈府上下,他那些个兄弟姊妹,竟无一人敢揭竿而起。长兄如父,连沈济梁都能罚他跪着诵家训。圣人有言,小棒则受,大棒则走,沈济渊为了孝顺父兄,赶紧就留书出走了。

 

无他,命不我待也。

 

沈敛一直对他有层“超凡清醒”的认识。盖因自己笔墨功夫太烂,沈敛从不信他有鉴书品画的能耐,又见自己惯会审时度势,便一直当他工于心计,“小”谋深算,常于精微处窥人言行、举措、姿态,万般揣度反推书画真伪。

 

小小年纪走得如此末之旁流,沈济渊自然讨不得好。这三四顿狠打里,足足两回都是沈敛意欲掰正他的言行。

 

沈济渊不好解释自己是个身负系统的天命之人,他怕自己被锁院子里或是干脆一把火烧了,只好咬死是本事。偏偏沈敛半点不相信他的本事,又离奇高看他心计,于是他的手段就在沈敛的想象中愈发登天。

 

沈济渊深感杖子加身指日可待,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家中可待否?非不能也,实不敢也。

 

书房里的滋味时至今日仍在心头,故而直至团圆饭开席前,他依旧颇小心地隔着沈敛几丈远。他非嫡长子,不必挨着父亲坐,原想乐得清闲躲在一边,不妨重规矩的沈敛亲口为他点了另一侧首位,沈济渊只好小心坐着为父亲夹菜。

 

沈敛有些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他这个三子自小便精于人情,不需教的,做什么事都妥帖,说什么话都恰当,只是不求上进,独爱吃喝玩乐,席上长子与兄弟都在谈治国,谈各地民生,独他在民生上稍许加些乡野见闻一笑了事。

 

罢了。沈敛捉起酒杯:“济渊。”酒过三巡,他手臂微晃。

 

沈济渊赶忙站起,双手端起酒杯躬身。沈敛亦起身,轻轻与他一碰:“孩子当面,旧事为父便不提了。只一件——你自有你的路走,父亲当年不该逼你,闹得你小小年纪背井离乡......”

 

沈济渊哪儿还敢听下去,执着酒杯跪下。沈敛伸手似欲触上他,半晌又收回,徐徐叹息,却问:“何时回去?”

 

沈敛这一反常态可将沈济渊吓得不轻,只当他爹还有读心术,一眼瞧出来他想开溜。席上似也吓得不轻,一时竟无人敢说话,幸好长兄沈济梁起身馋着人含混了句:“怎么不过几句,父亲便醉了,家里刚聚上,哪里就要回去。”

 

沈济渊当即有眼色地顺坡下驴:“长兄说得是,”见席上无动作,只好招呼左右,“快扶父亲回去,当心吹了风。”

 

事后沈济梁走在廊下提点他:“父亲身体不大好了,你在京中要照应。”

 

在京中?!沈济渊愣住,赶忙回过味来:“什么时候的事?”他瞧着沈敛老当益壮,至少能活八九十。

 

不怪他狐疑,沈府套路多,大哥套路尤其多。做生意的不外乎多些心眼,如何斗得过当官的?但他怕被立个“大不孝”,推圆道:“长兄,家中全赖您与长嫂操持。”换言之,家里都是你的,照料家里也得是你做主。

 

沈济梁意味不明笑一声,斥道:“当我诓你呢!”他沉着脸,负手便走了。

 

沈济渊噎住,半箱推堵之言烂心口。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半信半疑躺在硬板床上,半醉半醒回忆京城光景,沈济渊翻了个身,被硌得浑身难受,蹙眉感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非要定居京城,他定要另盘一个大一点的宅子。

 

慢着!他为什么要定居京城?

 

沈济渊沉浸在似诈非诈的魔咒中,每每觉得是真的,又想起数年来父兄相视一笑的场面;每每觉得是假的,又觉得真实得很,兴许一出京就得回来奔丧。

 

乱梦一夜,次日被叫去时,便恭敬了些:“父亲,”又瞧见肃立一侧的沈济梁,他心下颇感不祥,“长兄。”

 

沈敛泼墨的笔未停,想是酒醒透了,也不如何疾言厉色,仍是那句:“来了?”

 

沈敛道:“昨日家里团圆宴,有些话不好讲,今日招你来问问。”

 

沈济渊周身一麻,虽不知犯了何等大错,下意识先撩袍跪了,却听人问:“你的养子,从何处得来?”

 

沈济梁唯恐他回错话,提点他:“玢州多有传言,父亲是问你,这孩子与沈氏......”

 

这是问他有无将私生子代以养子名入族谱。徒手扣锅,概莫如是。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何能无中生子?何况,他不过一富庶商人,又哪里值得玢州有所传言,分明是府中被排了人手,这些个乱嚼舌根的!

 

他那养子分明是......他心头一颤......是买、来、的。买来的和私生的,沈济渊一时为难。

 

奈何他父兄混迹朝堂数年,何等人精一般,哪里禁得住这一晃。沈敛抬眸停笔,轻轻砚台上一搁,“咔哒”一声,眸中复杂,隐隐有层薄怒,却藏得很稳:“为父年事已高,也打不动你了,便让你长兄代问吧。”

 

沈济渊眼看着藤条要上身,皮肉一紧。家法一动,藤条不断是不会停的。“长兄,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沈济梁年长他十数岁,说是兄长,当个长辈也差不离,沈济渊自小被他申斥,罚抄、罚站、罚跪,如今想是子女环膝,捏着藤条竟都娴熟得很,“我问你答。”

 

藤条背后一点,兜着风就砸了下去。“你那养子是哪里人氏?”

 

沈济渊险些被狠厉的一藤打趴下去,面上惶恐,心里在疯狂想对策。“玢州。”

 

“啪!”“生母何人?”“薄.....英儿。”

 

沈济渊汗如雨下,却突然灵光乍现。在这DNA手段都没有的古早地界,他说亲生,岂不就是亲生的?

 

他一边辗转藤下痛苦不堪,一边又因这痛苦中绝妙的灵光诡异地飚出喜悦。是啊,若有个私生子能奉养他,又对“遗弃”数年的辛酸经历耿耿于怀,一心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再将他夺了大权、发配去过只能吃喝玩乐的苦日子多好。

 

那他必得更严厉一些,望孩子早日成才!

 

“啪!”沈济渊只能想到这里,他已疼得受不住了,多年皮肉未经捶楚,冷不防身后藤条重重砸在脊背上,骤然断开,禁不住痛叫一声,撑地汗如雨下,发丝粘腻在脸上。他不是文人,本也没有风骨,赶忙抬手:“父亲,儿说了。”

 

他尚在哆嗦,赶紧现编了个可歌可泣的故事。那花楼美娇娘是如何一见到他误终生,他们又是如何结识于衰微,倾心于对方的才学技艺,如何一夜云雨,再......

 

“好了!不必再说了。”

 

沈济渊口干舌燥,本也编不下去了。

 

父兄脸色都极难看。风花雪月,歌女绕身,确是这孽障能做得出的事!

 

“哐当——”屋外坠物声响,三人面色一变,沈济梁赶忙拉开门,沈济渊慢半拍哆嗦着爬起,正撞见沈琮惊惶的模样。他倒退数步,方慌慌张张掉头就跑,险被门槛扳倒,又跌跌撞撞不知奔向何方。

 

沈济渊:......

 

初来乍到,这孽障还不曾摸清路呢!

 

沈济渊也顾不得体面,隔间匆匆抓了件外裳告退,出门便见一摔碎的瓦罐,竟不见托盘,当即眼皮一跳回过味来——沈府哪会手捧瓦罐,小子连装也装不像——赶紧一脚拨去一边毁尸灭迹。

 

“琮儿。”折至长廊,便见少年摸着廊柱,闻声竟似颇冷静地在确认:“爹爹,我果真是你买来的吗?”

 

沈济渊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遍,松了口气,心道:跑得还挺仔细,哪里都没磕到。安下心又开始气急发笑——养子聪慧近妖还有些皮就是这点不好,一作便要憋个大的,对着祖父伯父演一波尚不够,还要在他面前耍一波。

 

“不是听着了?你是我与歌姬生养来的,”他扬唇和蔼冲儿子笑:“你过来。”

 

沈琮大致从他语气中听出了半丝不怀好意,反退了一步,再绷不住戏,讪讪微笑示弱:“爹爹,孩儿错了。”

 

沈济渊可不管他知错与否,徐徐过去轻柔地掐上他的脸颊:“还敢耍弄为父了?”窥四下无人,他左脚踏上廊凳,一把将人揪上了左膝,按着腰际冲身后重重落了三记巴掌,“京城风水好,养得你皮痒痒了是吧?”

 

“爹爹饶我,”沈琮被这打小儿的姿势闹得小脸通红,唯恐有人路过瞧见,哀哀低声讨饶,越说越轻:“孩儿救了爹爹,是有功劳的人呀。”

 

好一个有功劳的人。“那琮儿作死前有没有想起,为父曾告诫过你,若骗不了我,就要好好疼你一疼。”

 

于是,沈琮被扭回院中,被迫羞红着脸请罚,褪尽下裳挨足了四十板,疼得连凳子也挨不得了,席间吃饭亦免不得被祖父瞧出端倪,关怀告诫了几句。

 

沈济渊既喜且忧,有心向长兄打听一二,奈何父兄大过天,沈济渊从小便有些怕他,迈出门槛才硬着头皮贴上去,诚恳地试图为自己搭台阶。最后酝酿片刻还是沈济梁看不过了先开口:“有事便问,为兄还能吃了你?”

 

沈济渊汗颜:“不知父亲对琮儿作何安排?”

 

“你怎的不问父亲?”沈济梁停步,瞧他那副家里盛不住的模样就上火,斥了声后仍耐心道,“你那儿子与你幼时相像,父亲心里喜欢,你若要四海去野,便给家里留个念想,有他伴着,父亲身体也能好些。再者,京里名医多,也好与他仔细瞧瞧眼睛。”

 

好一个薛定谔的身体不好,沈济渊棋差一着,深感受骗。治眼疾虽是要事,但要将沈琮孤身留在京中,这却是万万不可。眼下还是个做生意盘账目的好苗子,沈府一搁不闻不问,明年兴许就被拐去考状元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

 

沈济渊忍辱负重,决定京中去盘个宅子。生意哪里都能做,便当在京里再开个字画分店了。

 

好在蒙恩请了太医为他瞧,折腾了数月竟是当真好了。

 

沈琮原是勉强稳重些的孩子,第一次见这光怪陆离的世界竟也一反常态地聒噪起来,瞧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想问,再拘不住了,瞧着比不瞎时更容易溺死。

 

恰逢入暮,黄昏在醉意里将夕阳缓缓饮下,沈琮指着上面,生涩又兴奋地对上他刚刚学到的颜色:“爹爹,天好蓝!”

 

凉亭里,沈济渊将他抱在膝上,攥着他乱指的手,纠正道:“这是黄昏,黄昏是橙红色的,太阳的余晖有时候是欲滴的红色,”他揉了把儿子半拢的乌发,赶他去梳洗,“夜里若敢闹着不睡,明早你身后就是这个颜色。”

 

成功赶走了儿子,冷不防,死了一般的书画系统突然发出尖叫:[恭喜!!]0304号玩家沈济渊任务通关,系统将于24小时后自动解绑!

 

沈济渊猛回神,险些闪了腰,心道这破烂系统半点本事没有,除了见到字画后厌世般在他脑子里无情聒噪,还未听过如此激动的语音。哪里来的任务?!

 

系统仍死了一般不理他。

 

他不信邪,又把脑子里的系统翻了翻,正欲怒骂,忽地瞧见右下角隐蔽处似乎真有什么玄机,他试探着点开,便见一排滚动的字幕卡进了脑海。

 

——

 

书画系统竭诚为0304号玩家沈济渊提供服务。

 

未来的书画大家呀,现在请先完成第一个小目标,将系统升级到2级,打开书画的世界吧!--第1项任务失败。

 

请注意,及时将系统升级到2级,可以开放无数福利哦~--重置后第1项任务失败。

 

系统提示:请及时升级。--重置后第1项任务失败。

 

第2项任务:......--因级别过低,系统自动判定任务失败。

 

第3项任务:......--因级别过低,系统自动判定任务失败。

 

失败

 

失败

 

失败

 

......

 

[五日前]系统托管发布第2481935项任务:挑选书画系统的继承人,新植入要求:不瞎。

 

[恭喜!!!!!!]0304号玩家沈济渊第2481935项任务成!功!!!

 

[恭喜!]0304号玩家沈济渊任务通关,系统将于24小时后自动解绑!

 

——

 

沈济渊:......

 

他仿佛听到了这数十年来系统的磨牙声。


下一棒: @某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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