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闲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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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规<42>

郁少扬遂郁促地埋头扒饭。

 

宋华实则并不能完全理解郁少扬的苦闷,按他所想,这位目前尚与他平级的仁兄迟早是要抛弃他的,甚至在简殊的“打点”和“栽培”下,极大可能31岁前就能晋为华丽的副高,彻底完成从打工人到支配者的转变。

 

换言之,这位老同学很快就只需要指点江山了,前途美不胜收。而为了这个光明的未来,“委身”毕恭毕敬伺候几年简主任也没有什么不行的。毕竟,医院的变态主任不知凡几,宋华可以摸着良心说,简殊绝不是里面特别难相处的。

 

你只需要本本分分地工作、科研、教学,然后时不时因为自己水平太烂被折磨一番就成,并不需要跪舔、膜拜、陪聊,也不需要花心思怎么讨好。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在古早的伏低做小时期,宋华和同组侍奉上级一向需要分工合作,这具体视临床与情商水平而定,临床好的负责稳住整个组的一切医疗事宜,情商高的负责每天把上级哄得开开心心,以求此人不要跑到下层来作怪,如此方能相安无事。

 

简殊这样的,够可以了。工作、科研、教学来一套,至少不亏,横竖都赚在自己手里,比起在外面给人当工具使总要好得多了。

 

宋华想着想着,嘴巴就忍不住外科起来:“郁院啊,你以后是要当院长的人,眼光要放高一点。”他已经是打定主意要当一辈子小主治安度晚年的人了,但郁少扬……这货要当一辈子小主治,这场面他都想象不出来。

 

你知道个头!郁少扬更郁促了——他已经听不得这样的玩笑了。

 

他不想晋升,不想和简殊共事,不想当医生,甚至不想再踏进医院。

 

郁少扬仿佛被芬达灌醉了,再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我要转行。”他想,我想转行。

 

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已经快三十岁了,感觉自己一事无成,外面不需要手术经历,不需要临床能力,不需要他履历上的任何一笔。有时候,说不上是极不清醒还是极清醒的时候,他会想,他是不是回去开家小店,也可能好过在这里漫无目的地熬日子。

 

“我要是像小赵这个年纪……”他一定立刻就走,头也不回。可体制化在他身上已经落下了太深的痕迹,他已经习惯了他一无所成,是个废人,出了这个门他好像连在路上讨饭的人也不如。

 

他知道他不想待在这里,也知道自己不敢出去,他深知这点,所以恐惧得连一步都不敢迈出,于是更加唾弃自己,也更不想待在这里,可他依然不敢出去,甚至仍然深知这点。

 

“宋华,你觉得我能撑到三十五岁吗?”

 

其实,他到三十五岁就会开心起来了,因为再也没有机会了。就像目送时间跳到七点零一的那一秒,他从包里优雅地掏出三明治,心如止水,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但他已经太恐惧了,他唯恐自己越来越恐惧,然后任这种恐惧幂次成长,直到六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出现一辈子不可逾越的一分钟。

 

“你要……”宋华在医院待了太多年,听到了太多人说起过这些话,用愤怒的、悲苦的、平静的、讽刺的、以及一切可以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情绪说“我要转行”,但他们多数并不会执行,只会在下一次情绪高峰的时候以同样愤怒的、悲苦的、平静的、讽刺的、以及一切可以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情绪再次重复。

 

这本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朋友例外,所以宋华小心问:“你要看下心理医生吗?”他强调,“我可以请假陪你。”至于哪里来的鬼假,只要胆子够大,再把手机关机,总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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