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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梗写甜】崟州谋弟案(父子)

“你杀他作甚?”

 

赵协几层杭缎罩外袍,常服包袱里一扔仓促揣银票,手上忙而不乱:“他不死,我何来上位之日?”这年头,庶女要翻身,庶子要谋嫡,多新鲜呢。

 

段定举连“啧”几声,故作“玩忽职守”瞧不见,甚而还散漫比了个无声抹脖子的姿势寒掺他:“那你倒杀死他呀!”

 

“成王败寇,棋差一着!”赵协亦怒自己不争,包袱一捞拔腿就跑,“谢了少卿。”什么棋差一着,一时心软罢了,手一抖,没杀成。而今大势已去,此地不宜久留,他须得趁父王没回崟州......

 

“哐当——”听着赵协去而复返,段定举正欲奚落,抬眸正撞上满身鲜血急报后倒下的王府亲卫,惊诧间猝然起身:“怎么......”会!

 

段定举临危受命赴崟州,本有端王授意,当日入京勤王未果,后方急报崟州内乱,世子昏迷,长公子赵协欲举旗自立。前有急诏迫在眉睫,知子若父,端王并没有在意,只道:“赵协没有这个野心,应是受惊乱了方寸,遣人再探。”

 

此刻大军折返压境不假,但赵协确无犯上弑父之意啊。城内尚有无辜百姓万千,端王怎会骤然以“平乱”之名围城决意内伐呢?

 

赵协指尖尚在微颤,认命扔下包袱,深知出城无望。段定举也不复从容,生怕他一卷白绫直接吊死在王府,更怕他骤然开窍当场被逼反。相交数年,段定举深知这文韬武略皆不俗的好友何等行事作风,满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能屈能伸不假,但若生机尽断,也是绝不肯坐以待毙的。

 

“长公子,”段定举提醒他,“里面可都是无辜百姓啊。”一抵抗,他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赵协扬唇笑话他:“不抵抗,我杀嫡在前,他便能饶我了吗?”自古宗族,谁还不偏心继承人呢?抢个物件,夺个权柄,端王高抬高放,勉强还能申斥一二不与他计较,如今他谋的,可是人嫡子的性命。

 

三两句间,赵协神色一敛,提剑便走,段定举赶紧追上。

 

城内已是一片混乱,细雨里,绝望惊恐的气息蔓延,长街摊上货架倒得横七竖八,汉子争抢着白菜大打出手,吵架、怒骂、躲闪、奔逃,呐喊出无边恐惧——“要攻城了!要攻城了!”

 

赵协几乎能瞧见城楼下的一切结局——

 

第一幕,攻防三日,崟州城破,他以谋逆作乱之罪处以极刑。

 

第二幕,开城弃守,迎端王入府,他以杀嫡夺位之罪当即死于内宅。

 

乱军中被射杀的、头颅悬挂城墙的、囚狱中折磨致死的、悬梁毒酒匕首三选一的......如何也谋不出一条生路。

 

段定举口干舌燥劝谏了好一阵,见赵协似在出神,复唤了一声。赵协扫了左右一眼,似是下了决心道:“段少卿还是去牢里小住几日吧。”

 

段定举色变,左右遵令去捉他,不妨一小儿恰被奔逃的人群撞跌过来,段定举下意识扶了一把当场被拿下,小儿生父寻来时惊魂未定,懦弱又小心地将孩子往身后拦了拦,不敢稍动。

 

赵协驻足一瞬,抬手示意将段定举押走,冒雨上马直奔戚将军府。

 

戚明此刻亦是热锅上的蚂蚁,他深悔自己万万不该蹚这趟浑水。他与世子不睦已久,原以为赵协杀弟势在必得,谁承想还能中途收手,反将人护了起来。他此刻再见赵协可谓满腔怒火,不妨赵协上门直接提笔现送了他两封矫令。

 

“戚将军大可独善其身,”赵协稳住这烫手山芋,断然召集下属下令,“当即封锁全城,百姓入户一律不得出入,把守街口,开城门。”赵协面色微微发白:“不做抵抗。”

 

半个时辰后,崟州城门大开,街道肃清,百姓隔着未封死的商铺门恐惧地打量,赵协撩袍跪在积水的地上,双手合礼,深深俯拜而下,雨水砸在消瘦的身躯上,衣袍早已湿尽了,粘湿的头发糊在脸庞,雨水顺着下颌坠下:“儿赵协拜见父王。”

 

马蹄声渐渐踱到跟前,他闭了闭眼,执起地上的长剑,双手上举呈递,任雨水顺着发丝淌下,周身微不可见地发抖,勉力不敢上视:“恭迎父王归城。”

 

手上一空,他心下一颤,端王将长剑递与侍从,下马扶住他的两臂引人起身,上下打量一番。赵协衣衫尽湿,在雨中微微颤抖,素日再野的本事也瞧不见分毫。众目睽睽下,端王意味不明道:“吾儿甚好。”

 

兵士遂挨家挨户辟谣,安定民心,只称长公子误会外军攻城,王爷以为内城有变应激过度。段定举亦当即释放,遵令求见:“臣横府少卿段定举拜见王爷。”

 

崟州诸事皆需整顿,大抵暂顾不上这边,赵协被孤身软禁在院中,梳洗过饮了姜茶脚下如踩棉,半倚着手攥竹笛发愣。等死的感觉并不好受,他的指尖几要在竹笛上划出痕来。

 

入夜,院门声响,赵协抬眸正见震怒而来的端王一行,亲卫长驱直入训练有素,火速把守封锁了全院。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因承受不住压迫被逼退回屋内,端王进一步,他就退一步,直退到正堂尽头腿软跌坐在黄梨木椅上,余光恰扫见了端王心腹手托方盘中搁着的漆黑粗硬长鞭,似是刚浸过水:“父王。”

 

“封门。”王府令行禁止,不过须臾中庭即刻腾出,院内只恭立着王府三位心腹老人,确保半丝消息也漏不出去。

 

赵协慌了阵脚,被硬压去了中庭刑凳上,凳宽二十余寸足可俯趴,外袍骤然被掀起盖在背后,下裳随即解开直褪膝弯,养尊处优的皮肉顷刻暴露在冰凉肃杀的空气里,硬鞭紧追而上,破风声压出一道苍白的印痕。

 

赵协被身后强力的施压紧紧按在刑凳上,憋出半声痛苦的呜咽,白痕尚未绽开,“啪”地一声巨响,赵协低叫一声,一寸开外的鞭痕末梢缓缓爬出隐隐血色。他与嫡弟争权夺利这些年,屡次因失手挨过戒尺、木板、细竹,唯独不曾遇过这般狠厉见血的打法。

 

“啪!”长鞭再落又是一道末梢渗血的长痕,甚至带得上一鞭血口轻轻绽开,晕出明显的血来。

 

“啪!”鞭痕未叠,前两道破口的鲜血缓缓顺着皮肉的弧度淌下。

 

“啪!”长鞭贯过鞭痕,带出一阵震颤,鲜血涌得更凶。

 

“啪!啪!啪!”八道硬鞭抽落下去,鞭痕已被血色染得模糊,未涌出的瘀血蓄积皮肉,在鞭痕周围渐渐泛出紫来。赵协死攥着凳沿的指节泛白,面上滚满了豆大的汗珠,躯体紧绷,身后的皮肉不过须臾已高高肿起。

 

端王长鞭染血在手,开口问了第一句话:“自小给你延师授业,是教你要谋杀亲弟的?”

 

“不是,”赵协气息不稳,更恐长鞭上身,“父王,孩儿知错了。”他不曾料到可能会被鞭杀,没顶的恐惧笼罩了他,逼得他理智顿失哑声祈求:“孩儿绝不敢再犯了。”

 

染血的鞭子抵在他肩头,赵协咬唇不敢稍动,端王踱到他跟前:“吾儿错在何处?不睦亲友?图谋杀弟?结交弄权?长公子有这等大错吗?吾儿......”端王一句一顿,语气平淡,“也不过是险些拥兵自立,弑、父、夺、位罢了。”

 

赵协血色尽失,端王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若非你是本王的亲子,今日就该在城门口......祭!旗!”压到最后两个字,端王声势一瞬转厉,长鞭脱手狠狠砸在他脊背上,下令:“再鞭十!”

 

左右得令,接过长鞭,亲卫报数:“一!”“啪!”

 

端王负手攥拳背对刑凳站在梨树下,耳畔只有呼啸的破风声与平稳的报数声,计数过四,赵协终忍不住痛叫出声,又随着一道道沉重的鞭罚低沉下去。“十!”“啪!”

 

端王稳住气息回头,隐约见赵协身后一片血色,青紫斑驳,高肿骇人,汩汩的鲜血不断顺着皮肉淌到刑凳上,嘴里尚在受惊般呓语,神志模糊不能辨音,泪水无知觉地淌了满面。

 

端王下意识抬手又顾忌着放下:“将大夫请进来与他瞧瞧,今日之事,半个字都不得传出去。”左右赶忙应声。

 

赵协已然疼得神志不清,被松了压制亦不知,大夫匆匆忙忙就地处理鞭伤,端王终是缓和了语气:“夜里凉,将长公子抬回屋里上药吧。”

 

段定举得知赵协活着甚至屋里半点不短缺时也很惊奇,次日搬了把小凳坐边上欣赏,心道:这得是端王生平头回徇私,不晓得做时顺不顺手、别不别扭。他戳了戳被灌了药又忍痛昏睡过去的赵协:“长公子?”

 

赵协侧了下头,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与质问:“段少卿,你可知道睡过去多不容易?”

 

段定举从不信他邪:“皇亲国戚的,能活到这年岁,没谁屋里进人还不醒吧?”

 

话过两句,恰逢大夫来换药,段定举便避到帘外讲话。里头断续传来赵协硬忍的闷哼与颤音,时而又蛰得发出难耐的痛叫——昨夜端王必是动了家法,重挞惩诫。

 

而帘内的赵协已辨不出声响,只有身后血肉里骤然搅动撕裂的疼痛。他紧紧攥着垫在身下的褥子,指节青白,豆大的汗水滴落,虽不知身后鞭伤如何,但尖锐的疼痛几乎不下昨日鞭挞。

 

段定举忍不住正想笑话他,忽听门口响动,竟是近侍打着伞迎端王入院,赶紧躬身静立。虽说嫡庶有别,但赵协母族家世不低,又是端王膝下第一个子嗣,幼时带在身侧养过几年的,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侍婢小心掀帘让了一角,端王近到塌前,示意大夫不须行礼。

 

酿了一夜,外敷的药巾被鲜血半染,在盆中溶出淡淡血色。赵协腹下已垫了软垫,由大夫轻撑开创口过药酒,几道鞭痕割得颇深,为防创口外闭瘀血难散,外嵌了摊过油膏撒了止血散的细绢。赵协疼得几要咬碎牙去,听得身侧响动以为是段定举硬闯进来。

 

他此刻着实狼狈不堪,哪儿肯见人,淌着眼泪,人也不辨,抽出手边软枕便砸了过去。

 

端王微微侧身避开这绵软无力的一击,也不见恼,近前在塌沿直接撩袍坐下,伸手将大半随意团在里侧的薄毯扯开,给他搭在腰间。能在王府如此作为,除他父王外不做他想,赵协瞬间理智回笼,安顺下来。

 

他刚“死里逃生”,对亲手施予鞭诫的生父尚存几分劫后余生的畏惧。庶子蓄意杀嫡不是小过,他唯恐父王盛怒之下理智尽失,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原想逃出崟州寻外祖父庇佑,最好能保他一保,缓一段时日再归,但......

 

赵协试探着侧头,又将双臂往薄毯中收了收,两股紧绷哀哀地低声唤了声:“父王?”

 

端王搭在他背后的手都感受到了这儿子身躯的僵硬,是怕他今日再持鞭重惩怕得紧了。

 

他取过绢巾俯身给赵协擦去眼泪,似在嘲弄他:“倒还有脸哭。”

 

话里情绪全不似昨日狠厉,赵协心神微定。细雨绵绵下,稍显昏暗的内室烛光闪烁不定,受潮的炭火在炉中劈啪作响。他一朝被蛇咬,眼下也不敢再争权了,但失势的宗亲庶子素来是很难过活的,他此刻下塌不能,待大夫退下后就着光影试着艰难地强挣了下便已疼出了一头汗,只得大着胆子伸手去牵他的衣角:“父王还生气吗?”

 

赵协嗓音尚有些哑,端王就着他的口吻回:“父王还生气,吾儿还能挨吗?”他说着玩笑一般的话,蒲扇般的大掌却已搭在了人身后,十足威胁,惊得人皮肉狠狠一僵。下腹的软垫尚未撤下,被高高垫起的地方隔着薄毯就在掌下。赵协知道,父王令行禁止,是决计可以打下去的。

 

“不能,”身后皮开肉绽,他再挨不住家法,赵协嗓子里艰难挤出一句哭腔,“父王宽恕孩儿吧。”

 

端王的目光沉静地投下来,半晌轻叹了口气,收手端起侍婢盘中的稀粥,勺子轻舀着:“院里说你不肯用膳。怎么,不饿几顿不晓得厉害?”

 

自然不是。赵协伤成这样,哪肯如厕,不说要生受多少疼,回来后还得重新药酒清洗伤口,平白受多少罪。不如从根源解决,不储东西便没有需求。但他脸皮尚不曾有这厚度,又是被父亲打罚在这种地方,哪肯宣之于口:“孩儿只是没有胃口。”

 

从小养到大,端王看惯了他这儿子狡辩,搁下瓷碗抬手欲将他揽起来,赵协哀哀地呼痛,最后还是冷汗淋漓地侧躺在人怀里。端王舀了一勺粥,示意他张口。赵协不情不愿地含了一口粥,软硬适度,不凉不烫,淡淡的没有滋味。

 

端王喂了他三口,将碗顺势递予他,又从旁塞了人一颗蜜饯。

 

赵协只好捧起碗,舀着勺小口小口往嘴里塞,犹自不放心,用完一碗稀粥搁下碗复问:“父王不生孩儿的气了吧?”甚至不等人回应,便忍着疼返身伸手去够,颇为生疏地环住他,也不敢使力。他想:怪怪的,段定举骗他......

 

端王许是怕他摔了,当即娴熟地回抱,抬手护了下。赵协正想着,就被拢在父亲厚实、温暖的怀抱里,原本只有三分的装模作样,忽然眼睛就酸了。他小心圈住,眼泪突然无休止地往下落。

 

昨日他吓坏了。

 

端王拢着也不推开他,掌心顺着脊背拍了拍,身前是长子无声的垂泪,渐渐润湿了王服。赵协幼时还是很小的一团,乳母送到跟前,他连抱也不敢抱,一转眼已是能耍心思夺嫡的年纪了。

 

王府内斗已久,盖因几年来闹得并不难看,他觉得只是孩子胡闹,不曾严加管束,放任了一番,才险些酿成大祸。

 

赵协松下心亦埋在他怀中睡了,泪水与汗水浸湿的眼睫乖顺地敛着,未束的长发铺了满身。端王将政事挪至院中,替他摘了指间的扳指搁在案边。他早便有些瞧不过了,小小年纪,成日戴个扳指故作老成,偏搅得崟州一团乱。

 

想起城中一地烂摊子,他不自觉手上使力,赵协微微蹙了下眉。

 

简直前世讨债!

 

那夜鞭责堪称刻骨铭心,赵协吃疼,每日换一次药如夺命一般,安分了好些日子。连转醒的嫡弟都能夜以继日为崟州之事善后了,他还俯趴在塌上不肯多动,每遇如厕尚需人搀扶,旬余后才渐渐好转。

 

端王间或会来院中看他伤情,甚而留下用膳,期间随口问及崟州之乱中世子应对。其间可供圈点的可太多了,赵协整日盯着这嫡弟挑错,手中堪称一打把柄待用,但他尚心怀愧疚,又忆起幼时追着他唤“哥哥”的身影,竟也忍住了没有告他刁状。端王听闻后还有闲心为儿子夹菜,瞧不出有何不满。

 

赵协便只当这桩旧案会轻轻带过,直至某日服药后端王近侍传令将他请去了议事堂——是戚明。

 

赵协心虚,忍着疼行过礼后恭立在父王身侧,端王不曾理睬他,只与戚明详谈。二人年少相识,疆场亦算是过命的交情,茶过两盏,端王方肃然瞧向他:“赵协!还不谢过戚将军,”他将茶盏递过去,“若非戚将军遵令替你周旋,本王的差事还不知你得办成什么样。”

 

赵协怔了下方意会,接过茶盏:“赵协谢过......”戚明不算五大三粗的无脑武将,听话听音,即刻知道端王是欲保这儿子,赶紧迎上扶住:“长公子哪里话。”他虽有些不甘心,但以这稚子矫令换得端王不计前嫌也是划算。

 

二人又寒暄几句,戚明交出自己的保命筹码,识趣告退。赵协垂眸抿唇,已躬身做足准备等他父王申斥。端王就着烛火将矫令燃尽,抄起案上一卷书卷起,踱到赵协跟前:“读了十来年书,会文治吗?”

 

他像是被拱足了火:“就几日功夫,好好一个崟州,给本王治得团、团、乱!”说着,书卷连续三记拿捏着力道敲在他头上,赵协扬眸正欲分辩,端王手一扬:“还敢瞪!”他将书卷案上重重一砸:“你晓得什么叫下令封禁全城?还一律不得出入?”

 

赵协知错认罪的眼眸里空空荡荡,端王手都看痒了,拂袖带他一道出府。

 

原本繁荣的街铺上人丁仍然寥寥,遍地枯叶被风卷扫,药铺门口零星还有百姓露出被官兵强行禁市时的利器伤包扎,四处都静悄悄,比昔日的崟州要萧条多了。强令封城的短短几个时辰内,数不清有多少百姓被持刀就近逼退上锁,幼童跌倒,母子分离,用关押的、捉拿的,多少抵抗中受伤、殒命的人被草草扔到瞧不见的地方,就短短几个时辰。

 

赵协沉默着松开帘子,马车返程,端王也不训斥他,赵协本就负疚,如此更为难受,只觉还不如再抽他一顿算了。

 

“父王!”眼看端王直入议事堂亦不打算处置他,赵协鼓足勇气在长阶前撩袍跪下,“孩儿果真知错了。”他闭着眼合手俯拜,心底仍是惧怕的,口中却道,“请父王重重惩处示诫。”

 

端王并不见怒意,只问他:“父王该如何重重惩处你?”

 

赵协一时气弱,方张口,忽听外头动静,似是他嫡弟赵誉求见。端王晾了赵协片刻,令他先去议事堂隔间候着。赵协只好隔着道门悬心,唯恐父王要对质,心里疯狂闪着对策。他戴罪之身,还不知嫡弟会如何在父王面前构陷他。

 

赵协焦心半晌,透过门缝扫了眼,嫡弟赵誉已端跪在案前,不知是病愈体弱还是公事操劳,面色尚有些发白。话过三句,父王还是提起了崟州之事,赵协心头一紧,赵誉心底却是微讶。

 

虽不知父王为何复问,赵誉行了一礼,仍恭敬地陈情言事,事无巨细地重复了一遍数日前的回答。话里话外居然也没有给他泼脏水,甚而在“杀弟”之过上为他草草解释了一二。赵协听了半晌,神情逐渐诧异。无他,赵协原也困惑过一时,崟州内乱至此,世子党虽是群龙无首,怎会毫无反扑之意,此刻听赵誉所述,方知是他昏迷前严令所致。

 

赵协神色诡异,又想起段定举前日与他提及,赵誉醒后还曾在端王面前为他求情,心神恍惚下碰到了门轴。“吱吖”一声,门缝骤宽,赵协整个人都凝固了,反撞上赵誉受惊回神后一副“你大惊小怪什么”的“鄙夷”。

 

身形暴露,赵协只好装作不尴尬,故作自然地踏出隔间,就着他一步距离并排撩袍跪了。虽然颇不情愿,也只得忍着不适强行“接戏”,肯定了赵誉所言,依葫芦画瓢也不着痕迹提了提自己悔悟后暗中对嫡弟的保护。

 

话毕,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又默默别开目光。嗐,晦气!

 

端王瞧在眼里,原本平息了数日的怒火,隐隐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他一共不过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是本王对你们的管教不够,姑且看在你们各自尚有悔过之意、补救之行......赵协!”

 

赵协闻声身后一紧,周身都开始预备好要作痛了。果不其然听端王道:“你是做兄长的,先来。”

 

做人兄长,着实没有一桩好事!赵协垂眸起身故作镇定,却听端王复问:“自己请的罚,不记得家法规矩了吗?”

 

“是。”赵协脸庞微烫,硬着头皮解开腰封,褪下下裳,皮肤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双股不着痕迹地微颤。他与嫡弟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这些年,于家法一道已深为娴熟,对生父“知辱后能改”的训诫更是铭刻在心。

 

盖因吃过太多惨痛的教训,赵协不敢抗罚,随即俯身在人膝头趴下,下腹垫在人两腿上,不须命令便缓缓撩起后摆,露出交错着淡淡鞭痕印迹的皮肉,身后尚泛着半消散的瘀血薄薄地肿起。

 

赵协几乎可以感知到嫡弟目光中的错愕,他已非七岁稚儿,当着赵誉的面埋头俯趴在父亲膝上,通红着脸请罚之词烫嘴极了:“孩儿请父王教训。”

 

宽厚的巴掌已不容置疑地覆上了身后,没有用竹板木杖,当是顾忌他鞭伤未愈,但父王征战疆场数年下的巴掌也严厉至极绝不好挨,何况是如此伤上加伤的打法,这般知耻知痛的“回锅”之罚向来令他长记性。

 

端王却不急于施罚,先道:“上回罚你,罚的是你不睦兄弟,这次是要告诫你,做事须知轻重,不要短视兄弟之争。”

 

宗亲乃立嫡制,赵誉行止称位,并无残暴嫉兄的恶念,他也一直期望能将赵协教养成一个辅政擅武的君子。为父为君,多数都有这样的期盼——父子和睦,兄友弟恭,也不必如何交心,面上能共进退日后便足以令外头不敢轻犯。

 

“是,孩儿谨遵教诲。”赵协心念一松,身后骤然抽落下的巴掌就一下令他懵住。

 

怎么会......如此疼?!

 

“啪!”第二记巴掌抽过青紫未消的皮肉,超乎想象的疼痛顷刻叫嚣起来。但他清楚地知道在挨掌掴,知道褪裤伏在生父膝上,知道正在嫡弟跟前受责,他决计不肯呼痛,只咬牙硬忍,身后仍是重重抽落的巴掌,一记,一记,一记......

 

端王令他诵儒行,赵协一骇,宗亲并不涉科举,他唯恐不能全诵,然身后巴掌未停,每诵一句,便紧追着劈在身后的剧痛,直至“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世治不轻,世乱不沮;同弗与,异弗非也,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忽地顿住,他从早旧的记忆里绞尽脑汁地回忆,蒲扇大掌亦搭在皮肉上,威胁似的等待。

 

赵协汗如雨下,复哑然道:“儒有......”

 

侥幸诵完全篇,端王挥下的巴掌又更沉重了三分,赵协腰间被按着不得动弹,亦不知自己有没有哭叫,有没有挣扎,他像被抽空在旁,四处皆渺远,唯一剧烈清晰的只有身后的一亩三分地,铺天盖地的疼痛。

 

直到巴掌声停,他才俯卧着喘出一口气,方觉汗水已浸湿了后背。只是挨了一顿掌掴而已......

 

腰间的力道已收,他从父王膝上滑跪下去,迅速草束衣裳,心里劝告自己:无事,无事,脸皮要厚。只要他不羞耻,耻辱的便是别人。赵协强作镇定扫了眼嫡弟,却见赵誉已是面无血色,一向端得很稳的姿态也不大平稳了:“父王。”

 

崟州事变,看在端王眼里,不止是庶子争权,更是世子应对失当。赵誉于他,既是子嗣,又是王府百年后的继承者。“本王将崟州交付于你,是否再三交代,要慎之又慎。临行前尚反复告诫你,若有万一,唯你是问。”

 

赵誉神色更白,躬身俯拜。

 

赵协错愕,几乎吓了一跳,如此大的罪名吗?他挨着人下意识抬头,确认他父王确实是在问责,赵誉显然也并不觉奇怪,语音颤抖且冷静,抿唇:“是,孩儿有负父王所托。”

 

一盏茶后,兄弟二人出议事堂,神情皆极不自然,赵协看天、看地、看花草,不肯看人,半晌正欲开口,赵誉青白着脸发话:“长兄,院中有事,先告辞了。我们兄弟日后再聚,还望长兄不要推辞。”

 

赵协求之不得,亦忍着不适咬牙友善道:“世子慢走,愚兄盼世子安。”如此,赵誉待他以弟恭,他侍赵誉以臣道,肉眼可见的和睦至极。

 

段定举事后还疑惑,偏赵协神情自若,顾左右而言他。

 

料想赵誉也是如此。左右彼此都看过对方最狼狈的样子,反而都不肯再提此事了,爱怎样怎样,赶紧忘了吧。

 

赵协犹恐忘得过于彻底,题了幅字挂在院中,上书“虽危起居,竟信其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其君子之风深受后世儒生赞许。但赵协那时着实不曾有这等远志,只是切肤之痛。

 

毕竟他还不曾忘记出门前,父王对他的恐吓——仔细你的皮,再有下次,院里先抽三十鞭再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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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梗:质子归家

 

《曰归》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父皇,如今您有了其他孩子承欢膝下,有了可寄之以重任的储副,终于不打算认我这个逆子了吗?


赵启尧握紧手中的密旨,望着皇城巍峨殿阙,一如当年离开时的忐忑,但这一次,他独独没了勇气。


被偏爱的,才能倚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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